此间江湖
3.此间少年（三）
山洞外，一人一虎，还有几个倒在地上的。
虎倒在地上，鲜血淋漓，一动不动，没了气息。
人站在一旁，手中握着剑，鲜血从剑身滑下，滴落在地上。那人身着白衣，鲜红的血迹格外明显，却分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那虎的。
在公孙钤和陵光走出山洞时，那人便已注意到了他们，他将剑扔在地上，看了眼，道：“鼎鼎大名的公孙少主，竟也来千丈山了。”
公孙钤疑惑道：“我们见过？”
那人道：“我没见过你，却认识你手中那把剑。六壬传说，八柄奇剑，奇剑认主，其中之一的墨阳剑，便认了公孙钤为主，我认出了你手中的剑，便知道了你的身份。”
陵光不屑道：“有什么了不起的，又不是只有他公孙钤才是奇剑的主人。”
公孙钤闻言却也不恼，只是介绍道：“这是我的好友，无涯门门主，陵光。”
那人道：“久仰，在下天机阁，蹇宾。”
公孙钤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，确认自己不曾听过天机阁有这号人物后，将询问的眼神移向陵光，陵光摇摇头，表示自己也不知道。
蹇宾倒是毫不尴尬，从容道：“在下不过一个无名小卒，二位不知道也很正常。”
公孙钤道：“蹇公子不必妄自菲薄，依蹇公子的才能，不日定能扬名江湖。”
蹇宾微微一笑，道：“但愿。”
他们你一言我一语，陵光早已听得不耐烦了，道：“好了，没什么事就回去吧，执明还在洞里呢。”
公孙钤望向蹇宾，道：“蹇公子不如同我们一道吧，相互有个照应。”
蹇宾道：“如此甚好。”
陵光没有异议，三人便向山洞走去，公孙钤故意落后几步，看了眼地上的几个人，又很快不动声色地跟上。
山洞里，执明早已醒了，见了他们，便问道：“你们去哪里？咋还带个大活人回来了？”
执明蹦到蹇宾面前，上下打量了一番，道：“长得真好看啊。”
陵光道：“你见谁第一句话都是这句。”
执明道：“我见到好看的人当然这么说。”
蹇宾笑了笑，用询问小孩子的口吻问道：“那见到难看的人呢？”
执明道：“难看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话？”
蹇宾笑道：“真是有趣，你叫执明是吧。”
执明疑惑道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蹇宾指了指陵光，道：“他说的。”
执明拉着陵光走到一旁，低声道：“怎么你们出去一趟，就多了个人啊？”
陵光道：“公孙钤捡来的。”
执明道：“为什么呀？”
陵光道：“呵，他慈悲心肠啊，不忍这么一个美貌郎君独自在这荒郊野岭飘荡啊。”
执明道：“你这话怪怪的。”
陵光道：“怎么怪怪了？”
执明摇摇头，道：“不知道。”
执明又蹦回蹇宾面前，道：“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。”
蹇宾道：“我叫蹇宾。”
“煎饼？”
“是蹇宾。”
“我只知道煎饼，你是哪个煎饼？”
蹇宾哭笑不得，伸出食指戳了下执明的眉心，道：“你这小子，是在跟我闹着玩吗？”
执明嘿嘿一笑，道：“你看出来啦。”
公孙钤道：“蹇公子与执明，似乎很合得来。”
陵光抱着胸，站在一旁，闻言道：“他跟哪个美人合不来？”
蹇宾道：“我是觉得执明跟一个人很像。”
执明好奇地问道：“谁啊？”
蹇宾道：“他是我的好友，我们一向形影不离，不过这次我没让他跟我来，你们倒是见不到了，下次一定带他给你认识。”
执明拍手笑道：“好啊。”
蹇宾与执明聊得很好，陵光有些被冷落的意味，便走到火堆边坐下，公孙钤紧接着坐过去，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道：“那个蹇宾，不是一般人。”
陵光心不在焉，道：“能让执明这么喜欢的，当然不是一般人。”
公孙钤道：“他气度不凡，谈吐不俗，刚刚在洞外，我看过地上的人，从衣着上看，都是天机阁的弟子，能让天机阁的弟子拼死保护的，能是无名小卒吗？”
陵光这才收回了心思，道：“他不是普通的弟子，但我们也确确实实没听过这号人物。”
公孙钤道：“是敌是友，尚未得知，我看，还是不要让执明跟他走得太近了。”
陵光哼道：“我自己知道，不用你提醒，执明是我的兄弟，跟你没什么关系。”
这是什么话。公孙钤无奈地笑笑。
三人行成了四人行，公孙钤照常领头，执明陵光蹇宾三人跟随其后，期间，执明一直想跟蹇宾聊天，但陵光夹在中间，说话不方便，想绕过去吧，却被陵光的眼神硬逼回去，执明很是郁闷，低头踢着脚上的石子。
蹇宾自知其中缘故，但也只是微微一笑，没有说什么。
行了半日的路，四人停下歇息，执明擦着汗，不满道：“我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下去，得走到什么时候啊？”
陵光道：“执明，这是我听你讲过的最有用的一句话了。公孙钤，你有什么主意没有。”
公孙钤摇头道：“浮丘子之墓，几百年来也没人寻到，我们几个人未必有那运气。”
蹇宾笑道：“这话我不赞同。”
执明两眼放光：“你有好主意？”
蹇宾站起身，道：“浮丘子是几百年前的人了。除了他是个铸剑大师外，我们还知道他其他事情吗？”
公孙钤道：“后世记载的浮丘子的信息，实在是少。”说着，他看向蹇宾，道：“但是天机阁知道的，恐怕比别人多吧。”
蹇宾没有直接回答，但嘴角的一抹笑显然已经告诉了他们答案，陵光眼中终于有了丝兴奋，道：“蹇宾，你知道些什么？”
蹇宾道：“浮丘子哪里不选，偏选了这千丈山，难道只是看重千丈山的险峻吗？浮丘子说要葬在这千丈山，他的弟子难道就随意找块地方就葬了吗？显然不可能。天机阁中，收藏了一本浮丘子的日录，虽有破损，但还是多多少少记录了一些。浮丘子在日录中提过一种他极为喜爱的花，名冰荷，此花只生长在千丈山。”
执明啊的一声，道：“那我们找到冰荷，不就能找到浮丘子的墓了！”
公孙钤道：“这花想必很难找吧。”
蹇宾点头，道：“冰荷这种花，天机阁有记录，它只生长在千丈山，性喜寒，喜水。”
陵光道：“呵，千丈山又不是冰山。”
蹇宾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，道：“凓蝶，或许能帮我们找到。”
公孙钤问道：“那是什么？”
蹇宾道：“西域的一种蝴蝶，跟着它，我们或许可以找到千丈山的寒冷之地。”
公孙钤忽然道：“蹇公子似乎有备而来。”
陵光此时心心念念都是浮丘子之墓，哪里管公孙钤说了什么，只是问道：“你有把握吗？”
蹇宾摇头，道：“浮丘子之墓不一定就在冰荷附近，但我们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，否则，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 找下去。”
陵光和执明都觉得蹇宾的话很有道理，都点头同意了，公孙钤仍看着蹇宾，眼神复杂，陵光等半天他也没说话，只好出声示意他，公孙钤这才点头同意了。
蹇宾打开小瓶子，放出凓蝶，那是一种通体雪白的小蝴蝶，扇翅上带着冰蓝色的点，它停留在蹇宾手上许久，才缓缓飞向某个方向。陵光连忙拉着执明跟上去，蹇宾正要跟上去，却被公孙钤一把拉住衣袖。
“公孙少主，这是何意？”
公孙钤道：“你本可以自己凭着凓蝶去找浮丘子之墓，为何要等到与我们一起，才放出凓蝶？”
蹇宾淡淡一笑，道：“那是因为我半路遇到了猛虎袭击，手底下的人全死了，那个时候，你们遇到我了，不是吗？”
公孙钤道：“那为何走了这大半天的路，你才说出凓蝶？”
蹇宾将公孙钤攥在手里的衣袖拉回来，道：“我一时忘了，刚刚才想起来，而且，我自己也对凓蝶没有什么把握。”
蹇宾朝陵光和执明的方向走去，对身旁的公孙钤道：“公孙少主若是非要怀疑我，不妨想一想，我怎么就知道你们会来千丈山呢？千丈山这么大，怎么就恰好遇到你们呢？而你们，怎么就恰好收留我了呢？”
蹇宾嘴角一弯，不再理会公孙钤。
凓蝶似乎颇有灵性，在遇上险峻难行的道路时，还能停下来等，执明被陵光扶着走，喘着气说：“这蝴蝶好聪明啊，蹇宾，你能不能送我一只啊？”
蹇宾有些为难道：“这恐怕不行，天机阁只有这一只，而且也不是我的。”
“啊？就不能再抓一只吗？”
蹇宾道：“凓蝶难寻，就这一只，也是天机阁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寻得的。”
蹇宾见执明有些失望，便道：“不如我送你一个承诺，以后一定给你送一件特别的礼物。”
陵光道：“执明可是一派之主，什么稀奇宝贝没见过，你要送什么礼物，才算特别？”
蹇宾淡笑，道：“以后便知。”
陵光对执明道：“看你，多讨人喜欢。”
执明嬉笑道：“哎呀，但我最爱的还是你啦。”
陵光嫌弃似的推了推执明，道：“哪天你遇到了天仙似的美人，就不会记得我这个好兄弟了。”
执明道：“怎么会。”
公孙钤听着他们的交谈，没有插一句话，一路沉默。
四人跟着凓蝶进入一处山洞，山洞表面看没有什么特殊之处，但走进才知，里面竟像个大迷宫，幸亏有凓蝶在前方引路，否则这么弯弯绕绕的，确实挺让人头晕。执明走得累了，被蹇宾和陵光两人各自搀着左右胳膊，陵光看着前方的公孙钤，道：“公孙钤，你这一路怎么都不说话。”
公孙钤侧过脸去，心道：你总算是发现了。
陵光道：“你虽不是什么唠叨的人，但也不是沉默寡言之人，你不会是累了吧。”
公孙钤淡淡道：“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必要开口。”
陵光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，执明悄悄贴近陵光耳朵道：“他怎么小小年纪就这一副多愁善感的模样啊？”
陵光掐了把执明的腰，看着对方吃痛的脸道：“你年纪大啊。”
公孙钤摸了下墙壁，道：“这墙有些潮湿，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冷？”
蹇宾点头，道：“嗯，从刚刚就感觉到了，而且越来越冷，看来就要到了。”
音刚落，四人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抹光亮，执明第一个兴奋地跑过去，陵光没来得及抓住他，只好跟着跑过去。
穿过山洞的门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湖泊，水面泛着淡淡雾气，执明伸手去碰，又被陵光一把拉回来，被训斥：“离得这么近，你想掉下去吗？”
湖泊周围，生长着许多冰荷，物如其名，像一朵朵荷花，不过略小了些，晶莹剔透，像是用水晶雕琢而成。执明围绕着冰荷蹦蹦跳跳，却不敢触碰到半点，生怕碰碎了。
蹇宾仰头，看着蔚蓝的天空，感觉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深坑，而他就站在坑底，抬头望天。
“好高啊！”
蹇宾转头，才发现执明站在自己身边。
“是啊，是很高。”
“这个给你。”
执明将一件狐裘递给蹇宾，道：“幸好公孙钤细心，带来了四件狐裘，不然就冻死了。”
说着，执明抖了抖，仿佛在展示有多冷，蹇宾笑着接过去。难怪看公孙钤一直背着个大包袱。
四人仔仔细细将湖泊周围察看了遍，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，执明叹气道：“白走着一趟了，这里别说棺材了，连块墓碑都没有。”
蹇宾道：命中注定我们与九霄剑无缘吧。”
正当执明唉声叹气时，耳边却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，回头一看，湖面突然沸腾了一般，周围开始摇晃，轰隆轰隆的，沙石滚落。陵光和执明离湖边最近，公孙钤和蹇宾连忙将他俩拉回来，想要躲回山洞，却在临门前被突然落下的石门挡住了去路，四人只好尽力躲避着掉落的碎石。
“快看！”
执明惊呼一声，陵光等人朝他所指看去，却见湖中缓缓升上来一具石棺，与此同时，地面恢复了平静，四人都呼了口气。公孙钤拍了拍身上的石头碎屑，道：“原来，墓在这里。”
执明道：“我们不会要来拆棺吧？”
这是对死者的大不敬。公孙钤皱了皱眉，显然并不同意。
蹇宾道：“无需开棺，剑在那里。”
执明转头去看，欣喜道：“石棺后面还有东西！”
石棺后面是个石盒，长三尺，宽五寸，九霄剑极有可能就在这石盒中，陵光眼神一凛，不等公孙钤开口阻止，人已到了石盒边，径直拿起石盒，又飞回原地。
将剑从剑鞘抽出的一瞬间，凌冽的剑气激射而出，一闪而逝的剑光使得陵光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，等再度睁开眼睛，剑光已经消失。
“好剑！”
陵光喜出望外，正要伸手去碰，剑身却倏然抖动，陵光只觉得一阵刺痛，抬起手，看着指腹被剑划过的伤口，有些发愣，公孙钤面色微动，抓过他的手替他包扎。
陵光皱眉，问道：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公孙钤道：“或许，你不是此剑的有缘之人。”
陵光道：“呵，我都走到这里了，还不算有缘？”
蹇宾走到陵光跟前，静静看了半晌，道：“这把剑，倒是很合我的心意。”
陵光没好气道：“你可小心别被伤了。”
蹇宾点头，小心翼翼地将手指移向剑身，剑没有如陵光所想颤动，而是发出幽幽蓝光，蹇宾微微一笑，从陵光手中接过剑，看着剑柄上雕刻的两个字——九霄。
执明拍手，道：“蹇宾是有缘人呢。”
陵光瞪他一眼，将手从公孙钤手中抽出，道：“你跟我比一场，我输了，不跟你抢，你输了，把剑给我。”
蹇宾笑眼盈盈，道：“好啊。”